近日，“羅森崩了”，登頂微博熱搜。不知情的吃瓜網友點進去后才發現，“幕后推手”竟是一款名為《戀與深空》的游戲。

這是一款在線上與線下都很火爆的乙女游戲。乙女游戲起源于日本，是一種以女性為主人公和游戲內男性角色談戀愛的游戲，玩家以單身女性為主。據相關數據統計，國內女性游戲玩家數量已經超過3億。

她們為何喜歡在游戲里談戀愛？“二次元愛情”是否會折射到現實世界？記者采訪到了多位女性玩家，聽她們講述賽博時代的愛情故事。

“他們的存在

是讓你更好地去面對這個世界”

“畢業快樂，蕭小五。”同好的一句祝福，讓獨自將一只40cm大的娃娃背去另一座城市拍畢業照的女大學生鐵子瞬間淚崩，呆愣在長椅上，“那是現實中第一次有人叫我蕭小五。”蕭小五，是游戲《光與夜之戀》中的男主之一蕭逸對女主的稱呼。

作為《光與夜之戀》的忠實玩家，鐵子在畢業之際萌生出了想要蕭逸陪她一起畢業的想法，為此，她精心為蕭逸的棉花娃娃準備了一套與她同款的粉領畢業服，并帶著這份獨特的“伴侶”游走在上海迪士尼樂園，每到一處都留下她與“蕭逸”的合影，最終還奔赴朋友所在的城市，拍攝了屬于她的人生畢業照。

圖片說明：玩家與游戲里男友的對話

“我想，蕭逸也會祝我畢業快樂吧，盡管不在一個世界，但愛可以流動。”鐵子笑著分享道，“當然，游戲的各種設計也會讓你有種沉浸式戀愛的感覺。”在游戲中，鐵子可以收獲一個24小時都在線，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男友。相較于現實中的距離，蕭逸可以隨叫隨到，擁有穩定的情緒，始終能以她期望的方式回應她。除此之外，鐵子也不必擔心現實中的經濟、家庭等壓力和矛盾，能讓她在情感上得到純粹的放松和享受。更別提，鐵子現實中都還沒有男朋友。

但，作為鐵子室友的阿哲卻不這樣認為。作為一名《和平精英》老玩家，在她看來，“戰斗”才是一名玩家該有的初心。虛擬戀愛，看不見摸不著的，還不如一場酣暢淋漓的“戰斗”來得痛快。一直以來，阿哲都是這么堅持的，所以當看到游戲《戀與深空》中包含大量“戰斗”關卡的時候，她心動了，成為了一名不看主線、不看劇情，只打架的戀愛游戲玩家。

圖片說明：乙女游戲里的戰斗關卡

事情的轉機總是很突然，阿哲心血來潮的一次抽卡，讓她宛如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游戲男主之一黎深的卡面故事深深震撼了她，她隨即在各種社交平臺開始瘋狂搜索相關故事分析，重新從頭開始過劇情，“他的一切好像都是我所追尋的，從這里開始，我愛上了他。”于是，阿哲每天登陸游戲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去“戳”黎深，解鎖與他相關的新語音回復。

當然，阿哲還經常在學習的時候點開游戲的陪伴模式，讓黎深陪同她一起，就像是視頻對話一樣，畫面這頭是阿哲學習的場景，畫面那頭是黎深看書的動態，還時不時有小動作，阿哲走神的時候甚至還能受到他們的嘲笑。七夕節，阿哲收到了黎深的線下電話，當黎深的聲音從手機傳出的一剎那，阿哲感覺自己穿過了次元壁，真的感受到了援外醫療男友的牽掛和想念。

“我是一個情感需求很高的人，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認為我非常需要愛情，但這在現實生活中非常難遇到，所以我會很惶恐。”阿哲這樣回答，是黎深，讓她不再有這樣惶恐的狀態，“現在，我依然對現實中的愛情保持期待，但游戲也教會我去更好地關注自己。”

在日本上班的阿風深有同感。獨自一人在海外工作、生活，孤獨感是始終逃不開的命題，所以她在《戀與深空》中尋找精神寄托。深夜，又一次被工作中的煩心事狠狠傷到的阿風回到自己的房子，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拿起手機將通訊錄從頭劃到尾也沒有找到可以任她傾訴的對象，最終，她打開了《戀與深空》的傾訴按鈕。

圖片說明：玩家與游戲里的男友互動截圖

安靜的屋子里，阿風對著畫面里祁煜（游戲男主之一）的笑容，點開了麥克風圖標，將自己所受到的委屈一股腦吐了出來，“說出來了就感覺好多了，而且還可以收到他們的安慰語音。”那一瞬間，阿風感覺自己被治愈到了，而這種治愈感在第二天達到了頂峰，當阿風隔天再次打開游戲的時候，祁煜上來就問她昨天傷心的事情解決了嗎？“雖然我知道那是設定好的臺詞，但是那一刻的暖心是真的。”

阿風的生活漸漸充實起來，在游戲角色的鼓勵和支持下，她更加自信，也有了正確的擇偶觀，開始向往現實中能夠擁有一段“健康”的戀愛，“畢竟，他們的存在是讓你更好地去面對這個世界。”

即使談一場虛擬的戀愛

也要把握好愛情的尺度

“這些游戲的走紅，與時代的變化和年輕一代的戀愛觀和擇偶觀息息相關。”廣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曾麗紅告訴記者，這是一種快餐式的情感消費和主體實踐，她們可以借助角色來表達和建構自己的戀愛觀和擇偶觀，游戲經歷也給玩家更加豐富飽滿的人生體驗。

事實上，除了絕大多數的單身玩家以外，乙女游戲也有不少戀愛中、甚至已經結婚的玩家。對此，曾麗紅表示，這些玩家可以通過這類游戲進行身份（性別）的置換或者跨階層的游歷，在游戲中注入更多的性別換位思考，這其實是有助于她們更加游刃有余地處理各種情感、家庭和社會關系。

乙女游戲的出現，正在讓年輕人重新定義“戀愛”。當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在游戲里談戀愛時，“二次元愛情”能否照進現實，對戀愛觀產生一些影響和改變？

“我倒覺得這句話應該反過來說，正是因為現在年輕人的戀愛觀改變了，才會出現喜歡在游戲里談戀愛這種現象。”知名兩性情感專家吳迪向記者提出了她的觀點。

吳迪笑言，《戀與深空》這款游戲之所以讓羅森都能“崩了”，就是因為游戲公司做過大量的社會調研，設計者能精準地捕捉到了玩家的心理需求，“有人既要霸道總裁，又要長得帥，既要戀愛中有地位，又要平等地對待彼此……但現實中這樣的另一半幾乎不存在，所以這款游戲其實就是部分人戀愛觀的投射，不是游戲影響了她們，而是她們決定了游戲。”

圖片說明：便利店與乙女游戲聯名產品被搶購一空

然而，硬幣總有另一面，圍繞乙女游戲的爭議，在社交媒體上一直不斷。

不少玩家在現實中喜歡稱自己為“某某夫人”，曾麗紅覺得，這可能是對游戲角色的過于沉迷和心理成癮，一方面可以把它看成是粉絲文化的一種粉絲情結，另外一方面，過度地沉浸網絡游戲和虛擬幻境，容易產生一種病態審美，這就需要妥善處理好現實生活與虛擬世界二元對立或者平衡關系。

在虛擬世界里談戀愛是否會讓這些玩家徹底對現實中的戀愛失去興趣？吳迪笑言，這樣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真正擔心的是他們的父母，但我們要厘清的是，這些玩家并不是因為玩游戲而導致單身，每個人不想戀愛結婚的理由千奇百怪，兩者其實沒有任何關系。”

有人認為，這類游戲的走紅，或許也和很多單身的年輕人日常工作壓力大，或者爸媽催婚催得緊有一定關系，吳迪明顯不同意這個觀點，“難道以前沒有二次元、沒有這些游戲玩的人，情緒就都很飽滿了嗎？我覺得最滑稽的一點，就是我們動不動把情感的空虛歸結為時代的癥結。”

但無論時代怎么改變，談戀愛不可避免地要消費這件事似乎從未改變。

雖然是在虛擬世界里談戀愛，但玩家依然可以都或多或少地為自己的另一半不同程度地“氪金”。線上，可以為另一半購買喜歡的衣服，抽到設計精美的卡面；線下，則有各種各樣的聯名周邊產品可供選擇，“這些玩家比我們那代人幸福得多，至少可以花錢得到滿足。我反而覺得，因為談戀愛被騙的錢，相比游戲‘氪金’可怕得多。”

圖片說明：線下舉辦的各類乙女游戲相關活動

在吳迪看來，“氪金”究竟多少才合適，其實和每個玩家的收入多少成正比，“如果我是一名月薪3萬的30歲女性，每個月在游戲里哪怕花幾千塊錢，也是合理的使用范圍，因為這筆消費可以給我帶來巨大的情緒價值。凡是按照百分比再消費的我覺得都是合理使用范圍。”

雖然在虛擬世界里，戀愛的結局走向撲朔迷離，但乙女游戲的持續火爆，早已是命中注定的事實。

談及未來發展趨勢，曾麗紅建議道，乙女游戲很符合當今的消費主義經濟，但其劇情的鋪設和角色的設定不能完全脫離現實社會中的結構性配置框架，例如道德、法律、倫理關系，否則會滋生帶來一系列的情感、性別和社會問題，“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平衡。包括兩性和社會的平衡，以及文化和消費的平衡。”

一直從事年輕人戀愛婚姻輔導的吳迪則建議，即使是談一場虛擬的戀愛，也要把握好愛情的尺度，“上海除了二次元，音樂劇也很火熱，我經常看到很多粉絲在各種維護她們喜歡的小哥哥，甚至像維護影視劇里的小鮮肉一樣說‘我家誰誰誰已經很努力了’。會不會有一天，她們也會為自己的“另一半”發展到這個程度呢？”